听蛇
大哥/二哥 ，师生AU，满足私心，学生沈二之烦恼，OOC…
夏天太热了，从早上七八点钟就开始在头上烘着，一直到晚上七八点还有余孽，杀不尽的夏天，前胸后背都是受伤的酷暑淌的血。
卢剑星将手掌横过来，与眉骨齐平，他看着热浪里的篮球架，后者在视野里有些变形。
“怎么不回家？”他喊。
篮球架下站着的人把球换到左手，在地上拍了两下，将球夹在腰侧。
“我中午都在这，老师给了我班级钥匙。”沈炼把脖子里挂的钥匙摸出来给他看，离远了看不清，只看到沈炼手里握着一把光。
“哦。”
卢剑星放下胳膊，他教这个班物理，家里有母亲要照顾，通常走得早。也是因为不拖堂，学生们对他评价不错。今天都走到家了，他发现把中午要改的卷子落在了办公室，做了饭后又回来取，没想到学校还有学生。
沈炼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投了个球，球打在篮筐上，声音被扩出老远。他抬起手臂擦了把汗，和滚在前面的篮球一起，一前一后地朝卢剑星走过来。
“卢老师家里不是有病人吗？怎么走这么晚，”沈炼弯腰，在卢剑星脚边拾起球，“我刚刚看办公室都锁门了。”
“忘记拿东西。家里已经没事了。”卢剑星扬扬手里一沓试卷。
“卢老师真刻苦。”沈炼抱着球，他和班上的其他男生一样，天天在太阳下跑，晒得很黑，衬得眼白格外白，看人的时候就很分明。
“我也不想刻苦，”卢剑星笑了，“当初就该去卖冰棍，当什么老师啊。”
“我想当老师。”沈炼说，伸出左脚，作出稍息的姿势，好像并不打算拾了球走。
“理想很崇高。”
“可我成绩不好，估计考不上师范。”
在卢剑星印象里，沈炼总是闷闷地扎在教室一角，很少说话，也就和靳一川在一块儿才会开口。他们班的班主任是张英，说沈炼是个怪胎，卢剑星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大惊小怪，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呢，沈炼就是安静了点。
上回沈炼给张英交了白卷，整张卷子只有名字，那俩字写得特别规整，一看就描了七八百遍，力透纸背，张英举着卷子骂人的时候卢剑星能清楚地看见沈炼二字在半空浮着。上课铃一敲，沈炼和卢剑星同时走出办公室，快到教室的时候，卢剑星停下来说：“你又不是全不会，好歹写几个。”
“我真不会。”沈炼说。
“这我可不信。上周数学小测你不是还有62分，62，及格了。”
“你怎么知道？”
沈炼生得有些凶，一板起脸很有些咄咄逼人，卢剑星也有点恼，把手背后面，说：“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张英……张老师说的？”
“和他没关系，我自己看的。”
卢剑星来这当老师已有半个月，带四个班，第一个记住的名字就是沈炼，觉得起这个字的少，就略微留意了下。这个学生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隔三差五被叫办公室，他坐在张英对面备课，学着老资历的教师拿个瓷杯喝茶，腾腾的水气在杯口绕着，男生沉默的对抗成了这屋子里的一部分，像外面的蝉鸣，以及无孔不入的热气。
“沈炼是嘉靖年间的一个锦衣卫，”卢剑星说，“听说过吗？”
沈炼坐旁边的台阶上喝卢剑星买给他的颜色鲜艳的汽水，说不知道。
刚才保卫处的人听到有人在操场打球，急惶惶地从楼里奔出来，问沈炼怎么还不回家，卢剑星只好说沈炼是和自己一起的。俩人一块儿走出保安视线的时候沈炼还跟他说自己平时跑得很快从没被抓过。
才说了是老师留的钥匙，这就兜不住了，卢剑星给沈炼的撒谎水平打了不及格，在心里长叹一声，带这惯犯去了小卖部。
卢剑星把买汽水时顺便买的烟摸出来，抽出一根在软包装上磕了磕。“我记得有本小人书就是画他的，也没多久……”
沈炼突然开口：“卢老师你抽烟？”
“嗯？”
“你办公桌上都没有烟灰缸。”
卢剑星猛地记起自己已戒了一段时间烟，身上连打火机都没有。他看着手里开了封的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揣回了口袋里。
“观察倒仔细。”
“你的办公桌就在窗户边上，一走过就能看到。”沈炼解释，慢慢地喝汽水瓶里剩的一个底。
“钥匙是你自己打的吧？你和张老师那么僵，他怎么会把钥匙给你。”
沈炼这次没有安安静静地逃避过去，他说：“我看卢老师你和他也处得不太好。”
“没有的事儿，”卢剑星岔开话，“中午为什么不回去，家里没人？”
“嗯。”
卢剑星坐他上一阶台阶，顺手用卷子轻轻敲了沈炼后脑。“现在回去影响家里人休息，我去办公室改卷子，过来吗？我有事要说。”
办公室在一楼，被树围着，树荫像天然的窗帘，蚊虫也多。
沈炼靠上办公桌，被磨平的桌角抵着他的腰，他两只手向后扒着桌子，仔细地看卢剑星点蚊香。
黑色的蚊香一圈圈盘着，头上吐出袅袅的信子。
卢剑星让沈炼坐自己这，他去对面桌子坐。沈炼说不用，站一会儿就行，坐了一上午挺烦的。
沈炼常常来这站，这是第一回不用正儿八经地站着，他把身子往卢剑星这边歪，拿手肘撑着，看卢剑星批卷子。
“还没看到你的。”
沈炼不做声，专注地看卷子上飞快出现的红色数字和叉号。卢剑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从刚才到现在，沈炼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学徒，把自己的所有动作都往眼睛里填。
卢剑星突然想起叫沈炼来的目的，笑着拍自己脑门，说我这记性。
他拉开抽屉，抽出一只信封搁桌子上，上面写着“给亲爱的周妙彤”。
“昨天没收的信，在这，没动。”
沈炼碰都不碰。“是他们整我，这不是我写的。”
“不管是不是你的，拿回去，要不我怎么处理，给你们班主任？”
沈炼磨蹭着拿过信，将它拦腰攥住。
卢剑星笑了。“我看字儿也不像你的。就算是你写的，其实也没什么，喜欢人家又怎么了。”
“她对我有误会，以为我写这个，只会更烦我，”沈炼说，“没人愿意被不喜欢的人表白。”
“不一定，有的人挺享受的，侧面证明自己受欢迎不好吗？”
卢剑星给最后一道大题打了分，发觉沈炼又在牢牢地看自己，眼睛晶亮，像古诗词里被挑出来重点赏析的字词。
“卢老师，你是哪一种？”
卢剑星想了想。“后一种吧。”
沈炼好像很开心，难得不故作老成，直白地把好心情挂到脸上。
卢剑星也被带动得有些愉快。
“以后中午打球留意点，你自己打了钥匙这事要是被你们班主任知道，以后班上出了什么事他肯定第一个想到你头上，那可就说不清了。”卢剑星说。
沈炼估计没想这么远，听了这话一脸的如梦方醒，神情凝重地瞥张英的办公桌。
“再被叫办公室，可没人帮你说话。”
这话也就一说，要是不幸言中，他还是会站出来帮几句。张英对他有意见，他的话会不会起反作用他不确定，但总得有个人出来替沈炼说说话，可能办公室其他老师听到了，风向会稍微偏一偏，不那么一边倒。
卢剑星愿意相信沈炼。
究其原因，可能是沈炼曾试探地问他母亲的病情，用一长段闲聊带出最后那一问，因为沈炼向来少言，那次就格外欲盖弥彰。卢剑星说无大碍，一直在调养，男生笑了笑，眼角出现一道细细的纹路。
“没关系，”沈炼说，“卢老师帮的够多了。”
卢剑星略作回忆，记不起自己帮了沈炼什么，不过几句话一瓶汽水一封信，在卢剑星看来是举手之劳。但见沈炼说得郑重其事，他也不好反驳。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帮你的人。你是个好学生，我说的是实话。”卢剑星本还想让沈炼体谅点班主任，可这话实在违心，他努力了几把，就是说不出口。
“别再和张老师冲，搞得自己不好过。”卢剑星换了个角度。
沈炼说知道了。
太阳越来越毒，桌上垫的玻璃吃了热度后开始有了温度，卢剑星撑着头的左手张开来挡光，右臂压着卷子。头顶的风扇开到最大档，风吹着试卷往他手臂上卷。
沈炼悄无声息地坐上了桌，伸过一只手帮他按平试卷。
“老师，你见过蛇吗？”沈炼问。
卢剑星握着圆珠笔，红色的油墨沾着他的指肚。他直起后背，见沈炼半侧过身望自己，答道：“小时候常见，现在见得不多了。”
“我这几天老是看到，太阳一大就看到，”沈炼说得吞吐，“听人说，眼花看到蛇不是什么好兆头。”
“别想太多，晒久了眼前是容易出现黑色斑点的。”
“老师，我觉得……”沈炼按住试卷的手慢慢和桌面贴到一起，身体重心朝这边偏过来。弯曲手臂，他垂下头凑到卢剑星耳边。
地上盘着的蛇快把自己烧干了，用尽力气向外拽丝丝缕缕的烟。
知了和风扇的声音交织着打上男生薄薄的胸骨，又慢悠悠地折射到卢剑星身上，声音构筑成一个封闭的玻璃球，卢剑星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就是听不到沈炼。
卢剑星侧过头，耳朵扫过沈炼的鼻子。
“沈炼？”
男生像是被烫到，飞速撤回到原来的位置，整张脸都涨红了，尴尬地说：“刚刚打球，身上都是味道。”
卢剑星被沈炼突然来的这一下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好笑笑说没事儿。
沈炼从桌子上下来，抱起自己的球，朝卢剑星僵硬地鞠了一躬。
“我得走了。”
卢剑星看着沈炼像一颗滚落的扣子似地逃出了门，转过身来继续改卷子，被沈炼按过的一角有些湿，紧张地微微蜷缩。
他突然明白了。
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是夏天的一场骤雨，他好像看到了这个寡言学生藏得死死的一小片心意，
在到处都狂放暴烈的夏天里，被一小汪水泡得皱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小到难以察觉的私心造成了极大的误会。
他和张英不对盘，和其他老师的年龄鸿沟比跟学生的还大，于是不自觉地靠近同样被张英针对的沈炼。他没有目的，只是内心存有倾向。
卢剑星走到门边，操场空无一人。他抬起手，手掌与眉骨齐平，视线里没有沈炼的影子。
热浪再次扭曲了眼前的景象，他看到一条漆黑的蛇，在刺目的光底下朝他缓缓移动。
细长的紫色信子在十几米外咬住了他的小腿，寒意沿着他的脊柱窜至头顶。
卢剑星定定神。
虽然他不想当个老师，但他毕竟是个老师。
得找个时间解释清楚。
那条蛇在他下一次眨眼后消失了，连带着他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动摇。
卢剑星回到自己位子上批改试卷，将得分汇总，在成绩栏打上75。他扫了一眼姓名，略作停顿，还是把试卷放到改好的一沓卷子上。
沈炼的名字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呆了三十秒，便被其他名字覆盖了。
fin
